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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来自摄影师Movidagrafica,基于Pixabay License协议创作。

《鲁宾孙漂流记》里有这样一句经典的话:“等待大难临头比遭难本身更令人痛苦,尤其是无法逃避这种灾难而不得不坐等其降临,更是无法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恐惧。”直到今天,我才相信这并非虚言。从周一开始,从未经历过的痛苦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没有预警,没有征兆,我只能任凭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试图用一把雨伞以证明所有挣扎的徒劳。我开始寻求周围人的帮助,但是没有人能够在风暴中听到我惨烈的哭号,而是报之以温暖、同情与令人平静的微笑:看啊,又有一个不自量力的堂吉诃德要去挑战高耸的风车了。但是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选择,我只能硬着头皮踏上征程,去面对属于我的命运之神。
命运之神没有对我微笑,也没有对我哭丧着脸,祂只是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带好你的随身物品,上二楼。台阶的尽头是一片黑暗森林,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或咆哮、或流泪、或焦虑、或恐惧,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此行目的地所在。宇宙万物的和谐共生在此刻成了一个亘古无解的难题,黑与白的裂隙在未知的彼岸不断扩大,终于成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我已无路可走。跨过鸿沟或许还有生的机会,打道回府却注定死路一条。此时已遑论勇敢与否,我不去理会周遭的呕哑嘲哳,径直走向了我的判官。判官拿起簿记本,大笔一挥,然后抬眼看向我,端详了一番之后开始宣读我的判词。已经堕入深渊的我茫然地看着他,耳边传来的声音说道:
“你苟活二十八年有余,无风无浪,无艰无难,如今是你还债的时候了。”说罢,判官周围的兵卒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倒于行刑台之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拿出一件我叫不出名字的利器——尖端像钺,末端像斧——撬开了我的嘴唇,然后向我注射一种无色的液体。我没能感受到液体的流入,但在一阵令人眩晕的疼痛之后,我的嘴唇就不再受我控制。我的四肢在严厉的呵斥声下无法自由活动,全身唯有声带能通过喉咙发出低微的呜咽。判官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他按住我的牙齿,然后走到我的身后,开始扥了起来。
扥。
扥。
扥。
在人间的悲喜剧中,扥这个字时常作为没有口语化的表达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此刻,我却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字眼来描绘我的感受。他的动作不像是在行刑,如果要形容的话,他更像是一个正在松土的农夫,或者正在耕地的黄牛。我开始疑惑为什么父母要赐予我这样一具肉身,继而后悔没有在此前多看这可悲的身体部位几眼,最后我把这些情绪都传递给了已经感受不到痛楚的牙齿与嘴唇,换来一句音量不大、却极具分量的回应:
“再动,再扥一颗!”
于是我屈服了。在金属彼此间的敲击声中,我琢磨起世间的哲学。时间可以很短,短到我还没有体会过诗与远方就要受此劫难;时间也可以很长,长到扥的过程度日如年。我回想起亲友们曾经的告诫,世人大多要遭此一难,否则就会在日后体会相比而言百倍的苦痛。但人终究只会着眼当下,因为此刻的境遇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所谓未来可言。
敲击暂时结束了,但劫难并未进入终焉。金属调转方向,这次的目标是我口中的下半部分。这次我的呜咽逐渐变成了嚎啕,但判官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着他手里的工作。他一定是在冷笑,笑中带着轻蔑、不屑、冷漠、以及一丝得意。看吧,无论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之徒,在我治下你也不过是一件玩物而已。我对他满怀恐惧与敬畏,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想法,只是继续扥着我可怜的牙齿。
扥。
扥。
扥。
我原以为我会习惯这种没有节奏的敲击,或者如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患者一样在坦然接受现实之后站在施暴者一方,然而并没有。麻木与突破麻木的隐隐的痛觉让我失去了思考的理智,默念数字以转移注意力的法则也不再颠扑不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妄想还是患了癔病,但我仿佛真切地感觉到鲜血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伴随着碎裂的牙齿与口腔黏膜飘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神智开始恍惚,意识飘向远方,眼睛逐渐模糊,并被一团水雾笼罩……
……
……
……
“行了,两颗智齿都拔完了,赶紧下去,后面病人还多。”医生不耐烦地说道,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病历,边写边嘟囔:
“快三十的人了,拔个牙还哭,丢人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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