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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知乎@钟子默 先生的《宅社会学与坑》专栏,是研究GalGame(此处特指《素晴日》)与社会关系学的重要文献。原文分上、中、下三部分,本文为第二部分。本文的所有知识产权均归属@钟子默 先生所有,再次向@钟子默 先生表示感谢。

性别视角下的素晴日(中)——性别操演与政治

我们再次回顾一下在上文提到的文章展开逻辑:女性无意识主体→欲望主体(性别展演性)→社会个体。上一篇文章中,我们主要从精神分析和后结构女性主义的角度,聚焦素晴日这部作品的关键角色:高岛柘榴,分析了她的无意识主体和欲望主体,亦即逻辑轴的前半部分,当然文章最后也留下了一些还未解释的问题,比如对主体性概念的解释不明确,对女性以外的其他性别的回避,对现实实践问题的忽略等等。而这些问题,笔者将尝试通过对素晴日中其他角色的分析来回答。

前言

上篇文章的最后,我们通过简单的精神分析了柘榴这个角色的欲望,解释了女性性取向的流动性。这里的流动性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女性主体构建自我认同时的性别锚定,二是构建欲望时的性别锚定。然而分析的思路与结果却瓦解了女性之为女性的构成要素,如果女性的性别认同本身具有流动性,那么“女性”这一概念的合法性又从何而来?后拉康的女性主义者开始关注性别的流动性,试图消解第二波女性主义思潮中残留的“性别主义”。其中当以朱迪斯·巴特勒为首的酷儿理论家最为突出。

另一方面,关于性与性别的讨论也经历了从“主体化”到“去主体化”,到现在又发展成了“去主体化”与“再主体化”共存的状态。以多元的、经验的视角看待性与性别的政治实践已经不可避免。因此比精神分析更重要的是,重点考察角色如何以个体经验为据实现主体能动性和实践性政治,尤其是压迫之中的个人如何去适应和对抗压迫性的环境。这里用激进视角与自由主义视角提供一个还原维度。

一、性别展演性与“扶她”的生成

让我们跟随镜头来到游戏的第二章节。这一章节玩家将通过本作关键主人公间宫卓司视角来了解整件事情的全貌。卓司是玩家直觉意义上的游戏男主角,而且也是促成校园集体自杀事件的罪魁祸首。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偏执狂、自我陶醉者、奔逸的疯子、邪恶的教主。然而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到卓司懦弱的一面,他拥有纤细的身体,畏惧行动,敏感多疑。虽然满腹经纶,但是却深陷于二次元的想象世界中不可自拔,暗恋着隔壁班的高岛柘榴,被学校恶霸和另一位主人公皆守虐待和欺凌。父亲早逝使他从小依赖于母性他者,母亲不仅严厉管教他,而且将他的全部欲望引向了那阴暗又神秘的“白莲华教”,这为卓司后来的“救世主人格”出世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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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第二章篇幅很长,几乎涉及到了所有和性别有关问题。而在这里,我们先将把目光聚焦于卓司的欲望转移上,并着重关注卓司这个人物和他的性倒错的H场景。其中有三场令人印象深刻:一是卓司被强迫换上女装给男性咬的性暴力场景;二是卓司与“幻想出的扶她”莉露露性行为场景;三是卓司在幻想中与音无彩名发生的性行为场景。其中,第一个场景涉及了性别互动之中隐含的政治与暴力,将在后文详述。三涉及到卓司的自恋幻想与音无彩名复杂的身份指认(超越者的化身),不是性别讨论的重点。而卓司与彩名的性关系可以从卓司与利露露的关系中一窥究竟。因此,我们首先重点讨论卓司与莉露露的肉体关系。

剧情开始,卓司的偏执狂性格就通过第一人称的心理活动描写暴露无遗,他极度地以自我为中心,将别人的一举一动极端化思考。当柘榴以天真烂漫的姿态出现在他眼中时,他的欲望迅速被唤醒,并构建了一连串的欲望幻想,尤其觊觎柘榴的处女身份。此时,他是有着浓厚大男子主义思维的典型异性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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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柘榴自杀之后,亲眼目睹她自杀的卓司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一方面,作为死亡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原本心理敏感脆弱的卓司理智濒临决堤;另一方面,死去的柘榴入侵了“卓司”这个容器,寻找她的欲望对象(由岐),进一步导致了卓司各人格间的平衡关系被打破了,卓司陷入了疯癫,开始无止境地陷入被害妄想和宗教神思当中。后在原作者化身音无彩名的点拨之下,卓司接受神示,化身先知,开始了“救世主”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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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卓司的“二次元老婆”莉露露就取代了柘榴的位置,作为卓司新的欲望对象来暂时安置卓司的欲望。莉露露是什么形象呢?在卓司眼中,她是一名魔法少女,留着标志性的单马尾,身着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手持一把图案浮夸的魔杖,眉飞色舞,张口闭口“爱与正义”。在故事剧情——也就是卓司的妄想当中,莉露露从二次元位面来到了三次元,协助卓司完善他的宗教世界观,一步步将故事推向更彻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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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当莉露露欲与卓司发生肉体关系的时候,她撩起裙摆,脱下内衣,一个勃起的阳具耸立于眼前。它向卓司坦白,自己是一名扶她。然而救世主状态下的卓司欣然接受了这一设定,并与她进行了交合。在传统性别观念中,如果卓司在疯癫前后的转变并没有影响他的性取向,卓司仍然是异性恋,对这一场景最好的解释是卓司完全切断了莉露露身上那根阳具与莉露露性别之间的关联,将注意力放在莉露露呈现的女性符号之上。然而这种思路进一步引出了卓司性欲的吊诡之处,如果说这样一个异性恋直男,面对莉露露选择忽略阳具,那么这就意味着解剖学的阴茎本身无法起到锚定性别身份的作用而是等同于其他引起性欲的符号,或被其他性欲符号取代了。唯有“扶她”这个由女性符号和男性符号共同构成的格式塔结构,才最终引起了卓司的欲望。这一场景戏剧性地将弗洛伊德文本的断裂揭示出来“作为优越性、生殖性意符的菲勒斯,其本身是由一串动欲性身体部位的例证产生的......菲勒斯并不属于任何身体部分,而是本质上可转移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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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露露可以说是卓司欲望完整性的体现,卓司对莉露露的爱欲基于共同经验以及共同的形而上学目的之上。进而也隐秘揭露了性取向命题的不靠谱。卓司不是因为莉露露的女性形象而勃起,而是莉露露的“身份”而勃起。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也并不少见。而如果我们把目光聚焦于这些怪异性癖,考察理解其中的症结的起源。我们就不可避免地对性别的二元分类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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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巴特勒大概会留意这样的文本。其实不限于卓司与莉露露之间,许多伪娘本子甚至伪娘AV也表现出异性恋的麻烦。上篇文章我们把目光放在作为女性的柘榴的性向流动性,却在文末留下了疑问,这里的“女性”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只有女性有流动性而男性没有?这种质问暴露了依利加雷、西苏等精神分析女性主义者的残留的本质主义色彩。正如安·罗莎琳德·琼指出的,西苏等女性主义学者过分信任女性的身体的纯粹性(purity)和统一性,忽视了女性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不同女性的身份差异。同时亦将性别的生成去历史化了2。扶她的存在不仅意味着女性身体的可靠性动摇,而且也暴露性别二元建构的缺陷。自波伏娃以来建立的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二元体系因此受到了挑战。

通过对现实中存在的绝对边缘化的双性人(真正的“扶她”)的考察,巴特勒进而指出,作为身份指认,并以此召唤“前话语”本质的生理性别根本不存在。任何生理性别都是话语回溯性的生成,没有被社会建构所染指的本真是不可设想的,因此社会性别和生理性别的对立是一种虚妄。其次,即便社会性别和生理性别的绝对分离具有进步意义,它为社会性别的研究留下了一个不可侵犯的生理学维度,一切讨论被限定在了社会性别当中。当意义不断增生,社会性别最终便消解自己。到头来,寻找确定意义的人们还是会再次以生理性别为解释框架。为了防止消解自身情况,社会性别必须在生理性别上寻找划分依据,因此不论是否和解剖学身体联系,社会性别总是划分出了作为总体的女人和男人。其结果是:社会性别一再强化了男女的性别二元对立,进而将酷儿群体排斥在话语权力之外。3

因此,取消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划分不但是一种知识考古,更是一种解构策略。以此,巴特勒对精神分析展开了系统的攻讦。她首先是接纳了拉康关于无意识主体的论述,但是却至少在两个方面对拉康进行了批判和扬弃。

第一,批判了拉康思想中的菲勒斯中心主义观点。对拉康的理论做出知识考古,发现作为拉康理论滥觞的镜像阶段首先陷入了一种男性的目光,并在之后讨论阳具的功能的时候,没有反思地把异性恋矩阵带入到乱伦禁忌的考察里。即便比弗洛伊德进一步强调了菲勒斯与阴茎的差异,他仍然将欲望规定为“拥有(have)”和“成为(be)”这种异性恋范式。进而过分强调菲勒斯的作用。更甚者,性化公式为代表的精神分析话语已然成为约翰·奥斯汀所说的述行性语言(performative language),询唤主体强化异性恋的观念。4

第二,拉康思想纠结于无意识主体,可性/别问题不是一个抽象的、形而上学问题(尽管精神分析很重要),而是具体的、身份实践问题。与其关注人的无意识主体,更应该将焦点放在主体的性别展演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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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勒认为“纯粹自然”只有在不被语言所染指的实在界才有呈现可能,因此区分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毫无意义;第二,接受布迪厄和奥斯汀的思想,挖掘权威背后的语言象征系统,以“话语言说言说者(话在说我)”替换“言说者言说话语”(我在说话),后吸收德里达的批判,改为“话语与言说者相互言说”,开始了社会学转向;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巴特勒接受了福柯关于知识和话语权力塑造主体的认识,认为人的身体是在话语的反复引用中生成的。因此所谓“性别”是在这种生成之中被表达,是一种纯粹“操演(performative)”。而之所以说“操演”而不是“表演”,原因在于并不存在“表演”背后的“表演者”,表演先于表演者而存在,表演者被表演所塑造。因此,主体是被生成的,主体背后没有本质的东西。本质就生发在述行性的“身体”这一表面上。那么,所谓的阳具(菲勒斯)不过也是一种操演用的道具,是否选择它只是看身体需要什么姿态,做出什么行动而已。真正限制主体的是外在的符号秩序(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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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司对莉露露和音无彩名的性欲一方面体现了对父法的拒认。当卓司陷入癫狂,内在于其心中的道德伦理彻底崩溃,取而代之作为死宅和救世主的欲望主体得以出现,卓司不把性交对象看成男性或女性,而是看成纯粹对象。“性别”作为传统道德伦理中强调的准则因而消解,“性”取代了“性别”的主人位置。这时候,作为“引用失败”的边缘人群——卓司和他的教徒才在这个最边缘之地解放自己。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正是弗洛伊德文明哲学给出的一种出路——它在一个故事文本中,在一个理想的孤立场所里以略显遗憾的方式实现了。

但是,遗憾的地方在于,卓司并没有完成一个异性恋视角的转化,将混合了男女生理的扶她结构视为整体欲望对象。而他则仍然处于凝视和拥有的位置,卓司的性倒错只是完成了欲望的初步越轨,他自身作为阉割男性的想象仍是异性恋式的。正如我在上一篇所述的,间宫卓司重新凭借救世主身份向父法投诚。他的违反最终指向“超人”(原父),而非“庶民”。

漫画《凛与啦啦队》:想进啦啦队的男主,和“易性症”的哥哥

整体看来,巴特勒对拉康的批判自然是不完备的,例如误解了拉康理论中“菲勒斯”与“阳具”若即若离的联系,女性主义的立场先于了对菲勒斯批判等。因此理解巴特勒的关键或许不是拉康途径,而是福柯途径。尤其是其理论后期的社会学转向。比起纠结于精神分析,她更加关注“人怎么实践自己的性”的,亦即主体践行性别操演的自由。这就涉及到性少数群体如何寻找自己的生存哲学,如何与主流社会抗争并在主流话语权里扎根。不论是否接纳酷儿理论的观点,性少数要获得承认必须要基于个人身份进行政治参与和维权。

二、性别权力

(一)“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与霸权

尽管精神分析站在哲学层次提供了一种性欲望和性主体性在解释途径,但是更为关键的问题却不容忽视:主体如何在被符号秩序染指的现实中生存和行动。而这个问题更受到社会学和政治学倾向的学者关注。法国社会学家维沃尔卡对拉康的思想如是评价:“……意识和随之而来的个人责任被排除在主体性之外,最终有利于被内化的外在诉求或者预先存在的诉求。”5易言之,拉康派不重视主体外在能动性的事实,或者不愿将主体看作社会学意义上的行动者。而是将其归结为受到污染的无意识,这里体现了精神分析与主体社会学之间的范式冲突。

要考察社会行动,必须从拉康派所揭露的内在事实中延伸出来。而将被拉康派视为“他者”的那部分一并归于一个可被经验理解的整体当中。因此,斟酌于角色无意识的欲望迷思并不必要,而应该注意角色所笃定的信念,以及角色为此采取的行动。第二章对于性政治问题与第三章百合支线构成了理解个体行动的“双簧”。

在整部游戏里最疯狂的第一章,借由主人公间宫卓司的视角,我们还原了整场校园集体事件的经过,见证了卓司的癫狂和冷峻。当然我们也对卓司的遭遇不无同情,从小生活在极其沉重与压抑的家庭中,初中起因性格阴柔遭到欺凌,高中更是被校园恶霸三人组、皆守欺负的体无完肤。身心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最后,目睹高岛柘榴的死成为了这些压力爆发的一个关键诱因。关于卓司的成长背景在第一章节几乎是一笔带过,但是我们仍能记录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卓司从小形成的自卑软弱的个性,比如被其他同学嘲笑没有男子气概,再比如卓司将被欺负积累下来的愤怒发泄在女性客体上,并通过可耻的荡妇羞辱来维护自己的“男性”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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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关于欺凌的ACG文本其实提供了这样一个直觉,那就是受到欺负的人常常要把矛盾转移到更弱者身上,前期被视为弱者的人必然要通过某种戏剧冲突战胜强者而成为强者。对于矛盾的转移,一个通俗的解释便是心理学中的“踢猫效应”。而如果从性别视角介入,问题的解释又不一样了。同样是受到校园暴力,卓司和柘榴的处理方式有着很大差别。柘榴面对现实的不快,选择通过妄想逃避烙印在无意识中的荡妇羞辱,而妄想内容却是漫无目的的天马行空。相比之下,卓司的妄想却有着相对明确的指向性,他将不满和愤怒发泄在了想象中的女性客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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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前半段,我们能时不时地看到卓司一边幻想着柘榴为自己奉献身体,一边自慰。可当他捕风捉影地打听到(实际仍是自己妄想)柘榴不是处女的时候,他感到极度难堪和愤怒,进而臆想出一连串侮辱、迫害柘榴的剧情,在秘密基地的墙壁上写满了“不是处女,去死吧”这类骇人的字眼。到卓司发疯之前,他给玩家呈现的形象是一个沉浸于色情想象的二次元废宅形象,他停留在自己的梦想空间里“闭门不出”,拒绝政治,透过批量制造的文化消费品构建自己想象和欲望的纯洁性,狭隘地理解女性个体,进行极端化妄想,时而将她们视为天使和女神,时而将他们贬低为“屎”都不如的东西。

这一阶段,卓司不但对柘榴的非处女可能性抱有恐惧,还对水上由岐一句下意识的关心,往性行为的方向无限遐想,将她贬斥为意图和他发生关系的“猥琐女人”。其骨子里的直男癌思维显露无疑,更暗示了卓司发疯之后对扶她欲望的本质仍然是菲勒斯中心。

这身校服穿在卓司身上很可爱,可惜剧情太不纯爱了

但是,有趣的地方在于间宫早些时候遭遇的创伤事件——卓司遭到同校男生的性侵。这一场景令不少直男发指:卓司被欺负他的男性胁迫去女更衣室偷柘榴的裙子,然后被逼穿上女装给欺负他的男性口交,欺负他的西村则因为卓司的女装而变得更加“性奋”。这里的性行为描写与卓司和莉露露之间的性行为描写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西村的性欲在卓司女装之后被进一步唤醒,卓司此时成为了施暴者性倒错的触发对象,发挥了伪娘与扶她对阳具的解构作用。恰恰在这个场景中,巴特勒所说的酷儿的越轨发生了,卓司在这一性行为的虚构场景中成为一个边缘他者,一个贱斥对象。

但另一方面,这里的性又与卓司和莉露露之间的性大相径庭。因为卓司换上女装给西村口交的行为是被胁迫,这里的虚构场景中,操演是强制性的。这使得我们难以撇开政治去谈论所谓越轨。“施暴者-卓司”和“卓司-莉露露”的性关系差异表现在:前者是一场“酷刑”。西村握有权力,执行欺凌;卓司是被剥夺权力的人,忍受欺凌。而卓司被欺负的根源又在于其身为男性,却拥有“女人一样”的性格。这种性格使得卓司成为了“男孩俱乐部”的边缘人。“男孩俱乐部”的维系基础是赛吉维克所说的 “男性社会性同性恋(male homosocial desire)”。这种社会型同性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男同性恋(male homosexuality),而是一种依靠女性交易间接联系的纽带(bond)。

精神分析将我们的欲望结构表述为二元:“成为的欲望”和“拥有的欲望”。认同的欲望联系于男性认同父亲的早期经验,表现在男孩子喜欢变形金刚,喜欢赛车、玩具枪等有“男人味”的东西,旨在成为他们;“拥有的欲望”联系于青春期构建的异性恋认同,表现在男孩子喜欢上异性,以及迷恋各种手办和“萌妹子”,旨在拥有她们。一般而言,同性恋中的男性发生了倒错,使得认同与拥有的欲望指向同一处,因此,对于男同性恋来讲性他同时拥有了性主体和性客体的身份。但是,男性社会性同性恋(男性纽带),却是以拒绝成为性客体而诞生的。为了维持男人之间阳刚的友谊,必须将不符合阳刚诉求的欲望客体(女人)贱斥在主体边缘。男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围绕着对菲勒斯(阴性存有)的叙述而连结。这种奇特的三角关系预示着男性社会群体内部的分裂。6

暴力集团首领城山提出的和解条件是——(现在看上去,躯干画得真是丑www)

卓司表现出的正是“认同的欲望”的缺失,而这种缺失进入社会后不再是一种“个人成长失败”,而是与所处的社会环境紧密联系。施暴方在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正因为西村等人是更主动的、更进取的那一方,所以他们掌握了更多的权力和资本,可以定义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子汉”(Hegemonic masculinity),也定义了什么东西有着可供交换的物品性和“女人味”,第二,权力包含了对他人的控制权,施暴者为了进一步满足自己的权力,巩固男孩俱乐部。便要通过某种手段将“不一样的男孩”排挤出去。微观上动用肢体暴力:辱骂、虐待;宏观上诉诸国家制度暴力(医院、学校、监狱等)对越轨者的矫正。而在这类泛世界系的游戏设定中,这些政治机构整体缺位,排挤的手段只剩肢体暴力了。而为了将这种暴力上升到极致,施暴者便要对肉体最为隐私的部位——性器官——下手。

侵犯卓司的人间之屑西村其实也是暴力集团霸权文化的“边缘人”(处男)。抽刀向更弱者

而且,如果单纯将卓司视为失格男性是危险的。因为如果西村仍然将卓司视为男性,他迟早要从生理性别出发承认卓司可能会成为那个“1”,而自己有可能沦为那个“0”。男性最畏惧的便是成为性的客体,那意味着丧失权力,意味着从统治的王座跌落。他们拒绝古希腊式的同性之爱,拒绝一切形式上的同性恋,杜绝一切沦为性客体的可能性,以维持自身性主体的地位。7而要长久实现这一点,必须要继续维护异性恋霸权地位,以致内化为行动前提和意向过程。于是几乎是出于逃避现实一般,当卓司换上一身女装,成为西村眼中的女人时,西村才克服了心中未被觉察的焦虑,将欲望袒露而出。因为一旦成为“女人”,卓司便不可能是一个性主体了。

同时这层政治关系又并不意味着施暴者的位于权力的中心,真正在执行权力的是先在于暴力主体的符号秩序,以致施暴者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的权力欲望和阉割焦虑。这点是区别传统权力观和后结构主义权力观的关键。放在游戏当中,应该注意到真正定义卓司女性化的不是“他身上的女装”,而是“他穿上女装”,前者对应的是“状态”,而后者对应的是“姿态”,比起状态的静态描述,姿态更联系于主体的“强迫性的操演”:卓司两眼无辜跪坐在地上,给站着的西村口交。西村一边命令卓司含住整条阳具,一边享受。因为恐惧反抗造成的后果,卓司最终说服自己去取悦他,放弃抵抗(如啃咬西村的阳具)。

漫画《锈蚀之梦》:为了帮助妹妹而做其他男人性玩具的主人公

卓司对柘榴和由岐的恶意以及卓司被雷普的过程向我们展现了权力话语的引用链条,面对主流性别秩序下的男性,卓司的性格显得格格不入,而他却能在真正的女人(或有女性气质)面前展开低俗联想、妄自尊大。这或许是社会的性别偏好和权力找补的链环的反映。我们难以保证各类性关系的纯粹性,因为它在实现爱欲解放功能之前,制度结构总是鬼魅般的笼罩于社会关系的上空。权力依附下,男性之间的性行为不一定就是崇高的同性爱慕,更难以说明此时“0”身份的男性通过佯装女性就能实现对性别符号的解构,因为这不过是异性关系霸权的另一种移植,这点在女频文化里也难以避免。现阶段,文化的解放欲与实际的枷锁总是一场暧昧不清的零和博弈。或许我们应该审慎考虑,不对称的爱慕之间究竟隔着一颗蜜糖,还是一杯“昏睡红茶”。

预告

卓司正是通过救世主人格的觉醒来拒绝世俗话语的引用的。这便开启了下一步的分析。下篇我们将最后讨论两个场景。一是若槻镜被凌辱的场景,看原作剧本是如何惊为天人地,用叙述性诡计完成一次主奴逆转;二是回到以柘榴为主角的第三章百合线,将其中希实香和柘榴的百合与序章的百合进行比较分析。讨论“百合”的现实实践性。以此完成这部对本人影响很大的作品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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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朱迪斯·巴特勒. 身体之重[M]. 上海: 三联出版社, 2011: 44-45
  2. Ann Rosalind Jones, "writing the Body: Toward an Understanding of L'écriture féminine", Feminist Studies, 7.2(Summer 1981) 247-263
  3. 巴特勒非常强调文化对身体的镌刻,这里也可以明显体会到福柯对巴特勒的影响。这是理解巴特勒对拉康批评的关键之一。详见《性别麻烦》第1章,第2、3节
  4. 详见《性别麻烦》第2章,第5节;奥斯汀的引述参考的是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第七版)201-202
  5. 米歇尔·维沃尔卡. 社会学前沿九讲[M]. 北京: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17: 40
  6. 塞吉维克为拉康所说的男性性化的非-全逻辑提供了一个微观诠释。男性位置(阳刚气质)无法决定自己,而必须通过对女性气质的他者化(形成交换价值)而补足自身的权力逻辑。因此,男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男-女-男的三角关系。男性结构内部存在不一致。详见三联书店,塞吉维克《男人之间》第1章;齐泽克有争议地指出,这种男性内部不一致,正召唤作为剩余的女性的激进革命。详见链接: https://www.douban.com/note/606350287/
  7. 福柯在《性史》中提到古希腊性爱的最高等级是男人与男童之间的同性恋,当男童自愿作为性客体时,这种性爱就有至高价值。而男童也获得了将来能够成为性主体的承诺。但是,如果男性公民的性交对象是同性奴隶,那么这种爱就是次等的,和女人做爱则更次等。这里反映了当时的男性气质霸权和对女性气质的厌恶。这也构成了塞吉维克、上野千鹤子讨论厌女症的考古学基础。详见三联出版社,上野千鹤子《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19-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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